从他的《三世藏书》一文,约略知道他在这动乱年月里,是怎样走上人生末路的。“余自垂髫聚书四十年,不下三万卷。乙酉避兵入剡,略携数簏随行,而所存者为方兵所据,日裂以炊烟,并舁至江干,籍甲内挡箭弹,四十年所积,亦一日尽失。此吾家书运,亦复谁尤?”然后就是他在《自为墓志铭》中所写的景况:“年过五十,国破家亡,避迹山居。所存者,破床碎几,折鼎病琴,与残书数帙,缺砚一方而已。”
不过,他没有颓丧,也没有噤缩。清朝温睿临撰《南疆逸史》,曾赞美其晚年著史立说的成就:
山阴张岱,字宗子,左谕德元忭曾孙也。长于史学。丙戌后,屏居卧龙山之仙室,短檐颓壁,终日兀坐。辑有明一代纪传,既成,名曰《石匮藏书》。丰润谷应泰督学浙江,闻其名,礼聘之,不往。以五百金购其书,慨然曰:“是固当公之,谷君知文献者,得其人矣!”岱衣冠揖让,犹见前辈风范。年八十八卒。
这部220卷纪传体明史,五易其稿,九正其讹。清朝毛奇龄曰:“先生慷慨亮节,必不欲入仕,而宁穷年厄厄,以究竟此一编者,发皇畅茂,致有今日。此固有明之祖宗臣庶,灵爽在天,所几经保而护之,式而凭之者也。”至于谷应泰的《明史纪事本末》,是不是就是张岱的《石匮藏书》?说法不一。纪昀的《四库总目提要》、陆以湉的《冷庐杂识》,均持此说。姑置知识产权的争议不论,张岱以垂暮之年、以衰迈之力、以饥馁之逼、以孤难之境,给他梦中的故国立传,说明这位大名士的真爱所在、衷情所系,这才是让我们肃然起敬的。